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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空負安邦志 遂吟去國行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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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追趕的那人是個三十餘歲的男子,神色憤激,一面“賊婆娘,惡賤人”地破口亂罵,一面持刀狠鬥。這人武功不及孫仲君,打一陣,逃一陣,可是並不奔逃下山,只要稍見空隙,又回身拼命猛砍狠殺。馮不摧道:“咱們上去截住這小子,別讓他跑了!”石駿道:“孫師姊不愛別人幫手,這小子她對付得了。”

只聽那人狂叫:“你殺了我妻子和三個兒女,那也罷了,怎麽連我七十多歲的老娘也都害了?”孫仲君厲聲喝道:“你這種無恥狂徒,家裏人再多些,也一起殺了!”兩人愈鬥愈烈。

馮不破忽道:“孫師姑怎麽不用劍?這單鉤使來挺不順手。”石駿也見到她兵刃甚不合手,倒轉自己長劍,柄前刃內,叫道:“孫師姊,接劍!”長劍向孫仲君擲去。忽地一人從旁邊樹叢中躍出,伸手在半路上將劍接了過去。三人吃了一驚,見那人輕身功夫迅速美妙,站定身子後,看清楚原來是歸氏門下的“沒影子”梅劍和。石駿叫了聲:“梅師哥!”梅劍和點了點頭,將劍擲還給他,說道:“孫師妹另練兵刃,她不用劍!”石駿“哦”了一聲,他不知孫仲君因濫傷無辜,已為穆師祖禁止使劍。

石駿再看相鬥的兩人時,那男子雖情急拼命,畢竟武功差遜,漸漸刀法散亂。鬥到酣處,孫仲君飛起左足,踢中他右手手腕,他手中單刀直飛起來。孫仲君鉤尖已抵在他胸前,待要向前刺出,梅劍和急叫:“住手!”孫仲君一怔,那人急向旁閃,向山下逃去。梅劍和笑道:“饒了他吧,好讓師祖誇獎你。”孫仲君微微一笑。

不料那人逃出數十步,指著孫仲君又是“賊婆娘,臭賤人”地毒罵。這一來,連梅劍和、石駿等人也都動了怒。孫仲君怒火大熾,叫道:“非殺了這畜生不可,寧可再給師祖削掉根指頭!”挺鉤又追。梅劍和怕她又再殺人受責,心想先抓住那家夥飽打一頓,讓師妹出了這口惡氣,也就是了,當下斜刺裏兜截出去。他輕身功夫遠勝諸人,片刻間已抄在那人頭裏。

那人見勢頭不對,忽地折向左邊岔路。石駿與馮氏兄弟暗器紛紛出手。馮不破一枚飛蝗石向他後心擲去。那人聽風辨器,往右避讓,但嗤的一聲,後胯上終於中了石駿的袖箭,一個踉蹌,跌倒在地。

梅劍和搶上前去,伸手按落,突然身旁風聲微響,那人忽地騰身飛出。梅劍和一驚,忙縮身避開,這才看明白,原來那人是為人用數十條繩索纏住,扯了過去。

這時孫仲君等人也已趕到,見出手的竟是個美貌女子。但見她一身雪白衣衫,長發垂肩,赤著雙足,手腕上足踝上都戴了黃金鐲子,打扮非漢非夷,笑吟吟地站著,右手皎白如雪,握著一束非絲非革的數十條繩索。身後站著個妙齡少女,全身裹在一襲白狐裘之中,頭上也戴了白狐皮帽子。雖眉目如畫,清耐絕倫,但容色甚是憔悴。

這兩人正是何惕守和阿九。

袁承志等離京次日,胡桂南便即查訪到宛平路旁飯鋪中溫氏四老和何紅藥、青青等人之事,回來向大家說起。何惕守知道在墻角釘以毒物,是五毒教召集人眾應援的訊號,只怕青青遭了毒手,須得立即趕去相救,何況袁承志曾囑咐要攜同阿九離京避難,和阿九一商量,阿九暗想此去或能見到袁承志,當即點頭,願隨她前去救人。當晚兩人留了封信,悄然出京。阿九將金蛇劍帶在身邊。

何惕守想雇輛騾車給阿九乘坐,但兵荒馬亂之際,再也沒車夫做這生意。何惕守見到有人乘車出京,不管三七二十一,把乘客趕下車來,強迫車夫駕車西行。阿九雖然身受重傷,但何惕守是江湖大行家,講文,有金銀毒藥,講武,有拳腳刀劍,出得門來處處都占便宜,一路七卻也未受風霜之苦。何惕守頗識醫藥,更當她是小妹子兼未來小師母般呵護服侍,阿九的臂傷在途中逐漸痊可。健騾輕車,到了華山腳下。何惕守將阿九負在背上,展開輕功,走得又快又穩。上得山來,正逢洪勝海給暗器打倒,將遭擒拿,何惕守便揮出軟紅蛛索相救。

梅劍和與孫仲君等不知洪勝海已跟隨袁承志,更不知何惕守是何等樣人,眼見她赤了雙腳,怪模怪樣,顯是妖邪一流,忽上華山來放肆搗亂,都甚惱怒。孫仲君喝問:“你們是什麽路道?都是渤海派的麽?”何惕守笑道:“姊姊高姓大名?不知這位朋友什麽地方得罪了姊姊,小妹給兩位說和成麽?”孫仲君聽她說話嬌聲嗲氣,裝模作樣,顯非端人,罵道:“你是什麽邪教妖人?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?”何惕守笑笑不答。

洪勝海道:“何姑娘,這賊婆娘最是狠毒,叫做飛天魔女。我老婆和三個兒女,還有七十多歲的老娘,都給她下毒手殺死了!”說時咬牙切齒,眼中如要噴出火來。

梅劍和自那次在袁承志手下受了一次教訓之後,傲慢之性已大為收斂,且知師祖今日必到,不願多惹事端,朗聲道:“你們快下山去吧,別在這裏啰唣。”馮不摧叫道:“我師叔的話你們聽見了麽?快走,快走!”搶到阿九身旁,作勢趕人。

阿九右手拄著青竹杖,向他森然斜睨。她出身帝皇之家,自幼兒頤指氣使慣了的,神色間自然而然有股尊貴氣度。馮不摧不禁一凜,隨即大怒,喝道:“你們來作死!”伸手便向阿九推去。阿九受程青竹的點撥教導,武功已頗有根底,當即青竹杖左劃右勾。馮不摧全沒防備,哪想到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出手如此之快,腳踝給竹杖擊中,立足不穩,撲地倒了。他武功本也不弱於阿九,只是出其不意,才著了道兒,背脊剛一著地,立即挺身跳起。少年人最是要強好勝,這一下臉上如何掛得住?鐵鞭高舉,撲上去就要廝拼。

何惕守笑道:“各位是華山派的吧?咱們都是自己人呀!”馮不破喝道:“誰跟你這妖女是自己人了?”

梅劍和在江湖上閱歷久了,見多識廣,見何惕守剛才揮索相救洪勝海,手法高明,決非沒來歷之人,當下向馮氏兄弟使個眼色,問何惕守道:“尊師是哪一位?”

何惕守笑道:“我師父姓袁,名叫袁承志,好像是華山派門下。也不知是真的,還是冒充的。”梅劍和與孫仲君對望一眼,將信將疑。石駿笑道:“袁師叔自己還是個小孩子,本門功夫不知已學會了三套沒有,怎麽會收徒弟?”

何惕守道:“是麽?那可真的有點兒稀奇古怪了,也說不定我那小師父是個冒牌貨,嘻嘻!對啦!我瞧你這位小兄弟的武功,只怕就比我那小師父強些了。”

孫仲君在袁承志手裏吃過大虧,後來給師祖責罰,削去手指,推本溯源,可說都因他而起,一想到這個小師叔就恨得牙癢癢的,只是一來他本領高強,輩分又尊,二來他救過師父愛子的性命,師父師母提到他時總是感激萬分,自己只得心裏惱恨而已,這時聽何惕守自稱是袁承志的徒弟,不覺怒火直冒上來,叫道:“你如是華山派弟子,怎麽跟這等無恥狂徒在一起?”何惕守微笑道:“他是我師父的長隨,不見得有什麽無恥啊。勝海,你怎麽對這位姑娘無恥了?當真無恥得很麽?唉,我可不知道你這麽不怕難為情。”說著抿嘴而笑。孫仲君更是大怒,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
他們幾人在山後爭鬥口角,聲音傳了出去,不久馮難敵、劉培生等諸弟子都陸續趕到。馮不摧向阿九怒目瞪視,但越看越覺她美麗異常,不禁低下了頭,怒氣變成了傾慕。

馮不破道:“爹,這個女人說她是姓袁的小……小師叔祖的弟子。”馮難敵哼了一聲,問道:“他們在吵什麽?”馮不摧搶著把剛才的事說了。華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,馮難敵年紀最大,入門最早,江湖上威名又盛,隱然是諸弟子的領袖,聽了兒子的話後,轉頭問孫仲君道:“孫師妹,這人怎麽得罪你了?”

孫仲君臉上微微一紅。梅劍和道:“這狂徒有個把兄,也不照照鏡子,卻老了臉皮來向孫師妹求親,給孫師妹罵回去了……”洪勝海插口道:“不答應就是了,怎麽把我義兄兩只耳朵削了去……”馮難敵瞪眼喝道:“誰問你了?”

梅劍和指著洪勝海道:“哪知這狂徒約了許多幫手,乘孫師妹落了單,竟把她綁架了去,幸好我師娘連夜趕到,才救了她出來。”馮難敵眸子一翻,精光四射,喝道:“好大的膽子,你還想糾纏不清?”

洪勝海凜然不懼,說道:“她殺了我義兄,還不夠麽?”

何惕守道:“擄人逼親,確是他們不好。不過這位孫姊姊既已將他義兄殺死,也已出了氣,何況又沒拜堂成親,沒短了什麽啊。再說,人家瞧中你孫姊姊,苦苦相思,是說你美得像天仙一般,怎麽人家偏又瞧不中我呢?孫姊姊以怨報德,找上他家裏去,殺了他一家五口,這不是辣手了點兒嗎?殺人雖然好玩,總得揀有武功的人來殺。他的七十歲老母好像沒什麽武功,也沒犯什麽罪,最多不過是生了個兒子有點兒無恥。他的妻子和三個小兒女,更不知是犯了什麽彌天大罪?殺這些人,不知是不是華山派的規矩?華山派大戒第三條,是叫人濫殺無辜嗎?小女子倒不記得了。”

眾人一聽,均覺孫仲君濫傷無辜,犯了本派大戒,都不禁皺起了眉頭。馮難敵對洪勝海惡狠狠地道:“起因總是你自己不好!現今人已殺了,又待怎樣?”

何惕守道:“我本來也挺愛濫殺好人的,自從拜了袁承志這個小師父之後,他說了一大堆啰裏啰唆的華山派門規,說什麽千萬不可濫殺無辜。可是我瞧孫姊姊胡亂殺人,不也半點沒事麽?我這可有點糊塗了。待我見過小孩子師父,再請他指點吧。”

劉培生道:“袁師叔他們正忙著,怕沒空。”梅劍和道:“師父呢?”劉培生道:“師父、師娘、師伯、師叔四位,還有木桑老道長,正在商量救治那個姑娘。”馮難敵道:“嗯,先把這人捆起來,待會兒再向師父、師叔請示。”馮不破、馮不摧齊聲答庫,上前就要拿人。

何惕守見這一幹人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裏,她是獨霸一方、做慣了教主的,這如何忍得?笑吟吟道:“要縛人嗎?我這裏有繩子!”提起一束軟紅蛛索,伸出手去。馮不摧橫她一眼道:“誰要你的!”徑自走向洪勝海身邊。

兩兄弟剛要動手,忽聽身旁撲哧一笑,腳上同時一緊,身子突然臨空而起,猶如騰雲駕霧般直飛出去。兩人頭腦中一團混亂,身在半空,恍惚聽得何惕守嬌媚的聲音笑道:“啊喲,對不住啦!快使‘鯉魚翻身’!”馮不破依言一招“鯉魚翻身”,雙腳落地,怔怔地站著。馮不摧年幼倔強,偏不依言,想使一招“飛瀑流泉”,斜刺裏躍出去站住,露個姿勢美妙的身段,哪知下墜之勢快捷異常,腰間剛使出力道,已然騰的一聲,坐落在地,不由得又羞又疼,一張臉直紅到了脖子裏去。

馮難敵見愛子受欺,大怒喝道:“你自稱是本門弟子,我們先前還信了你三分。可是你這手下賤功夫,怎會是本門中的?你過來!”他不暇解開衣扣,左手在衣襟上一拉,噗噗噗數聲,一排衣扣登時扯斷,長衣甩落,露出青布緊身衣褲,神態威壯,猶如一座鐵塔。

何惕守笑道:“您這位師兄要跟小妹過幾招,是不是?那好呀,同門師兄妹比劃比劃,倒也不錯,且看我那小孩子師父教的玩藝兒成不成。咱們打什麽賭啊?”

馮難敵雖見她剛才出手迅捷,但自恃深得師門絕藝真傳,威鎮西涼,哪把這女郎放在心上,但見她一副嬌怯怯的模樣,怒氣漸息,善念頓生,朗聲道:“我們這些人還好說話,待會歸嬸娘出來,她嫉惡如仇,見了你這等妖人一定放不過。還是快快走吧!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又不是我的小孩子師父,憑什麽叫我走?”

馮不摧剛才糊裏糊塗連摔兩跤,羞恨難當,和哥哥一使眼色,叫道:“咱們來真的,別使詭計弄鬼!”兩兄弟各舉鐵鞭,又撲上來。何惕守笑道:“好,我就站著不動,也不還手,怎麽樣?”把軟紅蛛索往腰間一纏,雙手攏在袖裏。

馮氏兄弟雙鞭齊下,見她不閃不避,鐵鞭將及她頂門時,不約而同倏地收回。兩人幼受庭訓,雖然年少魯莽,卻從來不敢無故傷人。馮不摧道:“快取兵刃出來!”

何惕守道:“我比你哥兒倆好像長了一輩,跟你們怎能動兵刃?你們要抻量於我,這就上吧!只要我有一只腳挪動半步,或者我的手伸出了袖子,都算我輸了,好不好呢?”馮不破道:“我兄弟失手傷你,那可怨怪不得!”何惕守笑道:“進招吧,小夥子啰裏啰唆的不爽快。”馮不破臉上一紅,一鞭“敬德卸甲”,斜砸下來,何惕守身子微側,鐵鞭砸空。馮不摧恨她摔了自己一跤,更是使足全力,鐵鞭向她肩頭掃去,鞭梢剛到,對手早已避過。何惕守雙足牢釘在地,身子東側西避,在鐵鞭影裏猶如花枝亂顫。馮氏兄弟雙鞭使動漸急,何惕守嬉笑自若,雙鞭始終碰不到她衣襟一角。

華山派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這個女子是何路道,她自稱是本門弟子,但身法武功,哪有半點華山派的影子,武功卻又如此精強。

三人再拆數十招,馮氏兄弟一聲呼哨,雙鞭著地擋去,均想你腳步如真不移,那又如何抵擋?何惕守笑道:“小心啦!”身子俯前,左肘在馮不破身上一推,右肘在馮不摧背上一撞。兩兄弟只感全身一陣酸麻,雙鞭落地,踉踉蹌蹌地跌了開去。

馮難敵低聲道:“梅師弟,這女人古怪,我先上去試試!”梅劍和點點頭。馮難敵縱身躍出,叫道:“我來領教。”

何惕守見他腳步凝重,知他武功造詣甚深,臉上仍然笑瞇瞇地露出一個酒渦,心中卻嚴加戒備,笑道:“我接不住時,你可別笑話。”馮難敵道:“好說,賜招吧!”身子微弓,右拳左掌,合著一揖,拳風淩厲,正是“破玉拳”的起手式。何惕守襝衽萬福,側身還禮,輕輕把這一招擋了回去。

馮難敵見她還禮卸招,心中暗叫:“好本事!”正要跟著迸招,忽聽得山腰裏傳來呼喝叫喊之聲,有人爭鬥追逐,便向何惕守望了一眼。何惕守笑道:“你疑心我帶了幫手麽?咱們先瞧清楚再比劃,你說好麽?”

馮難敵聽呼喝聲漸近,中間夾著一個女子的急怒叫罵,點頭道:“也好。”

眾人奔到崖邊,向下看時,只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正在向山上急奔,四條大漢手執兵刃在後追趕。那女子見山頂有人,精神一振,急速奔上,遠遠望見馮難敵魁偉的身軀,叫道:“八面威風,快救我!”馮難敵吃了一驚,道:“啊,是紅娘子!”奔上相迎。

紅娘子臉上全是鮮血。這時再也支持不住,暈倒在地。跟著四人趕上山來,也不理會眾人,惡狠狠地就要搶上擒拿。馮難敵左臂伸出,揮掌往為首一人推去,喝道:“朋友,放明白些!這是什麽地方?”那人伸掌相抵,雙掌相交,啪的一聲,各自震開數步,那人的武功倒也頗為了得。兩人互相打量一眼,均有驚疑之意。那人喝道:“奉大順皇帝座下權將軍號令,捉拿叛逆李巖之妻,你何敢阻攔?”

何惕守知道李巖是師父的義兄,這紅衣女子既是李巖之妻,我如何不救?挺身而出,笑道:“李巖將軍英雄豪傑,天下誰不知聞?各位別難為這位娘子吧!”

那人神色倨傲,自恃武藝高強,在劉宗敏手下頗有權勢,哪去理會何惕守一個小小女子,不屑答話,左手一擺,命三名助手上來捆人。

何惕守笑道:“好,你們不要命啦!”右手在腰間機括上一按,“含沙射影”的毒針激射而出。那三人武功雖非尋常,卻怎能躲閃這門神不知鬼不覺的暗器,當先一人登時臉上給七八枚毒針打了進去,叫也不叫一聲,立時斃命。其餘三人臉色慘變,齊聲喝問:“你是誰?”何惕守左手鐵鉤本來縮在長袖之內,與馮氏兄弟動手時一直隱藏不露,這時長袖輕揮,露出鐵鉤,為首那人嚇得臉白如紙,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是五……五……何……何……”何惕守微微一笑,右手金鉤又是一晃。三人魂不附體,轉身就逃。為首那人過於害怕,在崖邊一個失足,骨碌碌的直滾下去。

馮難敵等都甚驚奇,心想這三條大漢怎會對她怕得這等歷害,她適才眨眼間便殺了那人,又不知使的是什麽古怪法門,但總之是友非敵,當可斷定。

馮難敵扶起了紅娘子,正要詢問,突見山崖邊轉出一個身材高瘦的道人,高聲喝道:“華山派的人,都在這裏麽?”這一喝聲音清朗,內力深厚,只震得山谷鳴響。

眾人見這道人身上道袍葛中夾絲,燦爛華貴,道冠上鑲著一塊晶瑩白玉,光華四射,背負長劍,左手中持著一柄拂塵,隨意揮灑,飄飄然有出塵之概,約莫四五十歲年紀,氣度俊雅,一身清氣,顯是位得道高人。

馮難敵上前抱拳行禮,說道:“請教道長法號,可是敝派祖師的朋友麽?”

那道人並不還禮,右手拂塵輕揮,向眾人打量了幾眼,問道:“是華山派的?”馮難敵道:“正是。道長有何見教?”那道人道:“嗯,穆人清來了麽?”馮難敵聽他隨口呼叫祖師名諱,似是極熟的朋友,更加不敢怠慢,說道:“祖師還未駕臨。”

那道人微微一笑,拂塵向孫仲君、何惕守、阿九三人一指,說道:“穆老猴兒倒收了不少美貌女徒,艷福不淺。餵,你們三人過來給我瞧瞧!”說著將拂塵插入了腰帶。眾人聽他出言不遜,都吃了一驚。

孫仲君怒道:“你是什麽人?”那道人笑道:“好吧,你跟道爺回去,我慢慢說給你知道。”孫仲君見他神態輕薄,登時大怒,走上一步,喝道:“什麽東西,敢在這裏撒野!”那道人笑嘻嘻的在她臉上摸了一把,拿回來在鼻端上嗅了一下,笑道:“好香!”他左手這麽一伸一縮,似乎並不如何迅速,孫仲君竟沒能避開。她心中怒極,順手挺鉤刺去。那道人左手輕擋,反過手抓住她手腕。

孫仲君脈門給他扣住,登覺全身酸軟,使不出半點力氣。那道人收臂將她摟在裏,又伸嘴過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,讚道:“這女娃子不壞!”

馮難敵、梅劍和、劉培生等個個驚怒失色,同時沖上。

那道人拔起身子,陡然退開數步。眾人見他左手仍摟住孫仲君不放,但忽躍忽落,比尋常單獨一人還要靈便瀟灑,不由得盡皆駭然,但見孫仲君讓他抱住了動彈不得,掙紮不脫,明知不敵,也不能袖手不理,各人拔出兵刃,撲了上去。

那道人微微一笑,右手翻向肩頭,突然間青光耀眼,背上的長劍已拔在手裏。

梅劍和對孫仲君最為關心,首先仗劍疾攻。他見了那道人長劍一碧如水的模樣,知是柄鋒銳之極的利器,不敢正面相碰,刷刷刷連刺三劍,尋暇抵隙而攻。去年他在南京和袁承志比劍,一連幾柄劍盡被震斷,才知本門武功精奧異常,自己只學得一點皮毛而已,不由得狂傲之氣頓減,再向師父討教劍法,半年中足不出戶,苦心研習,果然劍法大進,適才這三劍是他新學絕招,迅捷悍狠,已得華山派劍法的精要。

那道人讚道:“不壞!”語聲未畢,當的一聲,已將梅劍和的長劍削為兩截。

梅劍和一驚,依照慣例,立即要將斷劍向敵人擲去,以防對方乘勢猛攻,然後避開,再圖禦敵,但他怕誤傷師妹,不敢擲劍,劍斷即退,饒是他輕身功夫了得,敵劍到處,嗤的一聲,頭頂束發的布帶已給割斷。這數招只一剎那之間,梅劍和心驚膽戰之際,馮難敵、劉培生、石駿、馮不破、馮不摧,以及黃真的四弟子、五弟子一齊攻上,刀槍劍戟,同時並舉,只劉培生是空手使拳。

那道人長劍使了開來,只聽得丁丁當當一陣亂響,有的兵刃截斷,有的連人帶刀給他踢飛,只剩下馮難敵與劉培生兩個武功最高的勉力支撐。梅劍和從地下撿起一柄劍搶上夾攻。那道人左手仍是摟著孫仲君,右手長劍敵住二人,笑嘻嘻地渾不在意,抽空還在孫仲君臉頰一吻,只把孫仲君氣得幾欲暈去。

拆了數招,那道人忽地將長劍拋向空中。劉培生一怔,不知他使什麽奇特招數。梅劍和急叫:“小心!”只聽砰的一聲,劉培生胸口已中了一拳,退出數步,坐倒在地。那道人笑道:“你自以為拳法了得,我用兵器傷你,諒你不服!”接住空中落下來的寶劍,當啷一響,又把梅劍和的劍削斷,彎過手臂右肘推出,撞在馮難敵的左肋之上。馮難敵只覺奇痛入骨,眼前金星亂冒,騰騰騰連退數步。

那道人將華山眾弟子打得一敗塗地,無人敢再上來,昂然四顧,哈哈大笑,說道:“老穆自誇拳劍天下無雙,教出來的弟子卻這般不成器!你們師祖問起,就說玉真子來拜訪過了,見他徒弟教得不好,帶了三個女徒兒去代他教導。三年之後,我教厭了,自會送還!”順手向後一揮,眼珠也沒轉上一轉,便已將長劍插入了背上的劍鞘。他仍是摟著孫仲君,走向何惕守,笑道:“你也跟我去!”

何惕守自知抵敵不過,對洪勝海道:“快去請師父。”等洪勝海轉身走開,那道人也已走到跟前。何惕守笑道:“道長,你功夫真俊。您道號是什麽呀?”

那道人見她笑吟吟的毫不畏懼,倒大出意料之外,見她容貌嬌媚,雙足如雪,言笑之間尤其動人心魄,不由得骨頭也酥了,又走上一步,笑道:“我叫玉真子,你這孩子叫什麽名字?你說我功夫好,那麽跟我回去,我慢慢教你好不好?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不騙人?咱們說過了的話,可不許不算。”玉真子笑道:“誰來騙你,走吧!”伸手便來拉她手。

何惕守退了一步,笑道:“慢著,等我師父來了,先問問他行不行。”玉真子道:“哼,跟著你師父,就算學得本領跟他一樣,又有什麽用?哈哈!”何惕守道:“我師父本領大得很呢,要是知道我跟你走了,他要不依的。”

馮難敵等見孫仲君給那道人摟在懷裏動彈不得,那妖女卻跟他眉花眼笑地打情罵俏,個個氣得怒火填膺。梅劍和叫道:“好賊道,跟你拼了。”提劍又上。

玉真子頭也不回,對何惕守道:“我再露一手功夫給你瞧瞧。看是你師父高明呢,還是我厲害。”一面慢吞吞地說著,一面閃避梅劍和的來劍,說道:“像他這般的劍法,在你們華山派裏總也算是少有的高手了,然而碰到了我,哼哼!你數著,從一數到十,我一只空手就把他劍奪下來。”梅劍和見他如此輕視自己,更是氣惱,一柄劍越加使得淩厲迅捷。

何惕守笑道:“從一數到十麽?好,一,二,三,四,五……”突然一口氣不停,快速異常地數下去。玉真子笑道:“小妮子真壞,瞧真了!”梅劍和挺劍刺出,突見敵人身子略側,長臂直伸,雙指已指及自己兩眼,相距不過數寸,不由得大驚,左手疾忙上格。玉真子手臂早已縮回,手肘順勢在他腕上一撞。梅劍和手栺立麻,長劍脫手,已讓玉真子快如閃電般奪了過去,這時何惕守還只數到“九”宇。

玉真子哈哈大笑,左手持劍,右手食中兩指夾住劍尖,向下一扳,喀的一聲,劍尖登時拗了下來。只聽得喀喀喀響聲不絕,一柄長劍已給拗成一寸寸的廢鐵。

玉真子把剩下的數寸劍柄往地下擲落,縱聲長嘯,伸手又拉何惕守的手腕。何惕守自知非這道人之敵,一直以緩兵之計跟他拖延,但袁承志始終沒到,這時無可再拖,左手輕擡,讓他握住。玉真子滿擬抓到一只溫香軟玉的纖纖柔荑,突覺握到的是件堅硬冰冷之物,吃了一驚,疾忙放手,總算放手得快,並未沾毒,眼前金光閃動,金鉤的鉤尖已劃向眉心。

何惕守這一下發難又快又準,玉真子縱然武功卓絕,也險些中鉤,危急中腦袋向後疾挺,鉤尖從鼻端擦過,一股腥氣直沖鼻孔,原來鉤上餵了劇毒。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嬌滴滴的姑娘出手竟如此毒辣,而華山派門人兵器上又竟會餵毒,不禁嚇出一身冷汗,一怔之際,對方鐵鉤又到,瞬息之間,鐵鉤連進四招。

玉真子手中沒兵器,左臂又抱著人,一時給她攻得手忙腳亂,使勁把孫仲君向旁推開,縱開三步,拔出長劍,哈哈笑道:“瞧你不出,居然還有兩下子。好好好,咱們再來。”何惕守適才出敵不意,攻其無備,才占了上風,要講真打,原知不是他對手,但實逼處此,不得不挺身相鬥,笑道:“你可不能跟我當真的,咱們鬧著玩兒。”

玉真子已知這女子外貌嬌媚,言語可喜,出手卻毫不容情,自恃武功天下無敵,也不在意,說道:“你輸了可得跟我回去。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輸了呢?我可不要你跟著。”雙鉤霍霍,疾攻而上。玉真子不敢大意,見招拆招,當即鬥在一起。

梅劍和搶上去扶起孫仲君。眾人先前見何惕守打倒馮氏兄弟,還道兩個少年學藝未精,這時見她力敵惡道,身法輕靈,招法怪異,雙鉤化成了一道黃光,一條黑氣,奮力抵住玉真子的長劍,都不禁暗暗咋舌。各人本該上前相助,但見二人鬥得如此激烈,進退趨避,兵刃劈風,迅捷無倫,每一招皆高妙之極,連看也看不大懂,更不用說拆招對敵了,自忖武藝遠遠不及,都不敢插手。

兩人鬥到酣處,招術越來越快,突然間丁的一聲,金鉤給玉真子寶劍削去了一截。何惕守袖子揮動,袖口中飛出一枚暗器,波的一響,在玉真子面前散開,化成一團粉紅色的煙霧。這時晨曦初上,照射之下,更顯得美艷尤比。

玉真子斜刺裏躍開,厲聲喝道:“你是五毒邪教的麽?怎地混在這裏?”一陣風來,石駿和馮不摧兩人站在下風,頓覺頭腦暈眩,昏倒在地。

何惕守笑道:“我現今改邪歸正啦,入了華山派的門墻。你也改邪歸正,拜我為師,好不好呢?我說小道士啊,你快磕頭吧!”玉真子運掌成風,呼呼兩聲,掌風推開面前絳霧,跟著一掌排山倒海般打了過來。何惕守見他劍法精妙,豈知掌力同樣厲害,手腕疾翻,已將蠍尾鞭拿在手中,側身避開掌力,鞭梢往他手腕上卷去。

玉真子心想,今日上得山來,原是要以孤身單劍祧了華山派,哪知正主兒未見,便讓這女孩子接了這許多招去,這次再不容她拆上三招之外,看準鞭梢來勢,倏地伸出左手,食中兩指已將蠍尾鞭牢牢鉗住。他指上戴有鋼套,不怕鞭上毒刺。

何惕守一帶沒帶動,對方長劍已遞了過來,疾忙撤鞭,笑道:“我輸了,這就拜你為師吧!”說著盈盈拜倒。玉真子呵呵大笑,把蠍尾鞭擲落,突然眼前青光閃耀,心知不妙,袍袖急拂,倏地躍起,一陣細微的鋼針,嗤嗤嗤的都打進了草裏。

何惕守拜倒時潛發“含沙射影”暗器,變起俄頃,事先沒半點征兆,本來非中不可,不料玉真予在間不容發之際竟能避開,只是道袍下擺中了數針,生死也只相差一線。他驚怒交集,身在半空,便即前撲,如蒼鷹般向何惕守撲擊下來。

阿九在旁觀戰,時時刻刻提心吊膽,為何惕守擔心,苦於自己臂傷未愈,武功又太差,不能出手相助,眼見玉真子來勢猛惡,當即揚手,兩支青竹鏢向他激射過去。玉真子先前一瞥之間,已見到阿九清麗絕俗,從所未見,這時見她出手,不忍辣手相傷,有意容讓,不激竹鏢反射原主,長袖拂動,反帶竹鏢射向何惕守。

何惕守揮鉤砸開竹鏢,轉瞬間又跟敵人交上了手。眼見敵人太強,己所不及,當下緊守門戶,身形滑溜,只求拖延時刻。玉真子久鬥不下,心中焦躁,當即左手拔出拂塵助攻,這一來兵刃中有剛有柔,威勢大振。

眾人見形勢危急,不約而同地都搶上相助。只聽拂塵刷的一聲,劉培生肩頭劇痛入骨。原來他拂塵絲中夾有金線,再加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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